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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渊明仲夏五月诗五首:蔼蔼堂前林,中夏贮清阴

  陶渊明回乡隐居,有一个重要的节点,就是仲夏五月。而在陶渊明的诗当中,关于夏天和仲夏的诗,特别多。这个原因,也很好理解。

  仲夏五月是古代农业最忙碌的时期,也是农田草木最旺盛的时段。如果一个人心有故乡,他乡瓜果花木,都会勾起最动人的回想,因为我家本身也有。他乡的树荫,会让人联想故园的庭院,他乡此时的瓜果,会让人想起自家田园的累累青翠,他乡的落寞和人际纷争,会让人想起,和父母兄弟姐妹在庭院中的无拘无束。

  48岁那年的早夏,已经加入权臣桓玄幕幕府的陶渊明,接到了家乡的来信,陶渊明庶母病重,期待他回乡一趟,年近五旬的陶渊明,归心似箭的原因,在于仕途已然无望,而幕府中人才济济,官员也多从这些幕府中年青的人员中选拔。他之所以留在这里,是他本身具有才华和调和各种矛盾的亲和力,这得力于他学识渊博,性格淡泊稳重。

  但是这封催归信,让他审视了自己的一生,自己年青时候热望做官有所成就,然而岁月蹉跎,自己的父母在很小的时候就过世,支撑家庭的庶母奉献了一生,田园在夏日荒芜,他有多少对父母家园的热爱,都消耗在外面的奔波里。

  “虚舟纵逸棹,回复遂无穷。

  发岁始俛仰,星纪奄将中。

  南窗罕悴物,北林荣且丰。

  神渊写时雨,晨色奏景风。

  既来孰不去,人理固有终。

  居常待其尽,曲肱岂伤冲?

  迁化或夷险,肆志无窊隆。

  即事如已高,何必升华嵩! ”东晋 · 陶潜《五月旦作和戴主簿》

  这是他写给同僚,准备买舟回乡的诗信。

  我看到那无人小船儿在水面飘荡,自由自在乐趣无穷。

  从今年开始,我就在考虑这样问题,是回去还是留下,结果,岁月迟到了又一年将半啊。

  我故乡的家里,南面的窗户正是藤蔓青青,没有什么枯槁的植物。

  我家园的北林,此时树木茂盛,果实丰盛。

  那从山林谷地和深渊升起的风云,化作了夏天的好雨,那窗户外,早上的山林,吹来和煦的风。

  我来到这个幕府,为什么以前不回去呢,是因为做人要有始终。

  但是我的母亲病了呀,我必须回家去赡养伺候,哪怕清贫寒苦,枕着胳膊睡觉,也是必然的。

  人生的高低平安危险,实在是不可把握,也无需在意。

  回乡的事情很重要,我不在意人生仕途会像华山嵩山一样走高。

  从这首诗,已经看到在夏天,他对故乡故园的眷恋,浮现在笔下的,都是田园茂盛的夏景,实际上这里也有他童年少年的眷恋,那窗户是夏天的绿意,那山林有着少年的乐趣,他的父母,他的兄弟姐妹,都在家乡。锦衣回乡,是多少人的梦想,但是他过了这个热望,只想以赤子之心,回到家园,安慰辛劳一生的庶母和亲人。

  “行行循归路,计日望旧居。

  一欣侍温颜,再喜见友于。

  鼓棹路崎曲,指景限西隅。

  江山岂不险,归子念前途。

  凯风负我心,戢枻守穷湖。

  高莽眇无界,夏木独森疏。

  谁言客舟远,近瞻百里馀。

  延目识南岭,空叹将焉如。”东晋 · 陶潜《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 其一 》

  在告别官僚朋友之后,这年的仲夏五月,陶渊明从东晋都城南京,乘船回故乡浔阳。

  本来五月风顺,几天就可以乘着南风,到达故乡。但是这年,没有遇到好天气,被仲夏的雷雨狂风,困在了离家乡只有百余里的湖泊上。

  我一路按着旧路回乡,计算着回家的时间。

  我想象自己快乐的给庶母以欢喜,我想象自己能够开心见到很久没有见到的乡里故人。

 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,越是想回家,这路途越发崎岖艰涩,现在困在了一个湖面的细角,雨不停,风不止,无能杨帆。

  你说这南风,是这样辜负我,算好了顺风顺水回家,却偏偏让我困在了这个小地方。

  这里烟水茫茫,远处的山头,连绵不断,夏天的树木倒是茂盛有着森森夏美。

  你说,我滞留在远方,也就算了,可是离家乡不过百里。

  甚至看得到家乡的坐标,南山,这真是叫人无可奈何。

  实际上,陶渊明很会算账,为什么在五月起航?这是南风,顺风顺水,路途盘缠会节约很多。也可以看到陶渊明多年的幕僚生涯,实在不够得意。算计着前程,金钱的开销,劳劳碌碌在外面过了这么多年,那节约的钱财,总还是想安慰家庭妻女。

  如果一个人的旅游是生活,那旅游风光再美,都饱含忧患。

  这首诗可以千百年游子的心情,一脉相通。

  “自古叹行役,我今始知之。

  山川一何旷,巽坎难与期。

  崩浪聒天响,长风无息时。

  久游恋所生,如何淹在兹。

  静念园林好,人间良可辞。

  当年讵有几,纵心复何疑!”东晋 · 陶潜《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 其二 》

  陶渊明在这个夏天困在了离家乡不远的湖面,古代行船,多有意外风险。

  陶渊明此时是领略了自然的残酷。

  自古以来都说在外行路艰险,我今天才分明感觉。

  山川看起来这么旷远,平时都是那么宁静,但是真正的风险,都是难以预料。

  那滔天的湖水,发出呼啸,惊涛骇浪,猛烈的狂风昼夜不停。

  我在外游历,贪恋风光和美景,难道,此时会命断此时?

  这种极端灾难的天气,人们根本无法有效抵抗,陶渊明和船夫此时要顾及船以及船上货物的安全,又要顾及自身的安全,可以想得到那是靠近水边的高地,大家紧张守着船,担心狂风暴雨倾覆船只,还要担心汹涌的水浪将自己吞没。

  泥泞,就算有粮食,此时也难以像往常一样安定周全,而不知道这场灾难似的狂风暴雨什么时候能够停止,危难时刻,肯定有生死之想。

  他这才知道,故乡的清寒和宁静都是一生最美的幸福。

  年轻时,放纵心情,向往远方,以为那就是真理。实际在艰苦危难之时,你才知道,这时间的可贵的是生命,自己或者他人的,家人或者朋友的。

  这是一首回顾回乡路途的诗,实际也奠定了他终老田园的决心。

  这里还有亲人需要陪伴,或者他愿意将自己的后半生,交给前半生无暇多顾的土地。

  “蕤宾五月中,清朝起南飔。

  不驶亦不迟,飘飘吹我衣。

  重云蔽白日,闲雨纷微微。

  流目视西园,晔晔荣紫葵。

  于今甚可爱,奈何当复衰!

  感物愿及时,每恨靡所挥。

  悠悠待秋稼,寥落将赊迟。

  逸想不可淹,猖狂独长悲。” 东晋 · 陶潜《和胡西曹示顾贼曹》

  陶渊明终于回来了,后来他也有做彭泽县令的短暂机遇,但是在彭泽,他接到了妹妹病故的消息。陶渊明已经过了半百,五十而知天命,这个知,是给自己最后的定位,我要回乡。

  四十岁不能富贵,富贵已经如浮云,五十岁不能守亲,人生虚度。

  陶渊明回到家乡,这里埋着父母庶母还有妹妹,这里有半生的回忆,他们音容宛在。陶渊明决定做一个农民,不过他的学识,也注定让他超乎农民,古戴有一个不太贴切的词,叫做隐士。

  实际陶渊明把隐士做到极致,这不是修道的隐士,这是一田一瓦,需要自己经营,却获得无上安宁的农民隐士。

  草木繁盛的五月,一早上,就起了丝丝南风。

  那南风不急不缓,飘飘吹动了我的衣裳。那天上的阴云遮蔽了太阳,悠闲的夏雨纷纷落下。

  我那可爱的西面的园子里,紫葵在这样的温润的细雨中茁壮成长啊。

  我现在最喜爱这样的生活,只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,已经年老李衰。

  我感恩这自然的雨露,感恩这园里的蔬菜。只是恨自己过往光阴,都被颠沛仕途所挥霍。

  我悠悠等待庄稼的成熟,寂寞想着庄稼成熟的美景。

  我自己独自在这里狂想,思绪飞扬,唯一不足的是,不是很多人都能够知道我的内心,不是很多人都能够读懂我。

  关于陶渊明,同僚间肯定有不同的看法,或者会同情他是仕途的失败者,甚至会说他命运不好,小的时候父母没了,所以仕途不顺。这是主流的看法,就像一个离婚的女子,或者她本身乐于安宁,但是周围的人会认为她是生活的失败者。

  陶渊明这封诗信,同时给了两个同僚,也就是一种对于他愿意隐居的回应。

  在无人的地方,亲近园林山野,获得了最大的愉悦。这种乐趣,有时候也很孤独,因为缺乏知音,此中有真意,只是自己说不清楚。说什么都会被人错误解读。

  但是陶渊明在之后拥有无数的知己和追随者,这大概是他始料未及的。唐朝的白居易,宋朝的苏东坡,都是在他的诗和灵魂里,获得了力量,坚韧在土地和仕途间,寻求最大的精神的安宁。

  “蔼蔼堂前林,中夏贮清阴。

  凯风因时来,回飙开我襟。

  息交游闲业,卧起弄书琴。

  园蔬有馀滋,旧谷犹储今。

  营己良有极,过足非所钦。

  舂秫作美酒,酒熟吾自斟。

  弱子戏我侧,学语未成音。

  此事真复乐,聊用忘华簪。

  遥遥望白云,怀古一何深。”东晋 · 陶潜《和郭主簿二首》

  习惯了田园生活,并且安于了田园生活的陶渊明,晚年传达的是正能量。

  那就是田园有着辛苦,也有着无穷的自然的乐趣。

  你看那茂密的屋子前面的树林,仲夏盛夏的时候,贮藏无限清凉的树荫。

  那南风时时吹来,回风吹开了夏天的衣襟。

  我断绝了对外的交往,不再读那些深奥功利的书籍,随意拿起琴书,早晚之间,做自己最喜欢的事,看看书,弹弹琴。

  陶渊明并不是大地主,相反他要亲自开垦土地,耕耘收获。

  但是和普通农民不一样的,业余生活却极有精神的满足。

  菜园的蔬菜已经丰茂有多的,收下的谷物,储藏到今天。

  自己的吃的已经足够,我也不追求更多的贮藏和积累。

  多一点的谷物,我会酿造美酒,酒不多,只够自己喝就行。

  小孩子在我的身边玩耍,还在牙牙学语,甚是可爱。

  我看到这些和谐的美景,哪里会想到,要追求仕途和高位,用华丽的头簪装饰自己?

  我看见对面南山有悠悠白云,感慨中国人从远古到如今的历史,何等悠远深沉。

  陶渊明的怀古,不是怀的王朝兴衰,繁华没落,他更久远,他思怀的是中国历史上平凡而伟大的人类,利用自然,感恩自然,用最朴素方式生生不息。这点可以从他读的《山海经》《周书》可以知道他的思想脉络。

  他爱普通的人,普通人的历史,普通人辛劳而仰赖自然的一生。

  他的爱比官僚深沉,比农民悠远,他是中国的一种朴素坚韧的力量。

 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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